覆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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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语义茂盛Flourishin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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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出院后你第一次出门就是去校保卫处,坐在学生们坐着回忆“真理战”的那张椅子上,你注意到座位底下两块脚掌一般大小的水泥地面比其他地方的光滑得多,那是有许许多多人长年累月不断用脚蹭出来的,用不同的力道,以不同的心境,他们不断地蹭着地面。

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无论谁难免有种受人审讯的感觉。那是张神奇的椅子,摆放在一张黑色长桌旁的正中央,它的正对面摆放的是一张带扶手的褐色靠背椅,它的左右两旁各摆放一张也是褐色的略为小号的靠背椅。你被人领到那张椅子跟前,你一坐下,立刻有种被人按在椅子上的感觉。你发觉对面椅子的靠背比普通椅子的靠背要高许多,它的作用好像不仅只是做靠背用,更有种俯视的作用。

你刚一坐下,对着你的台灯立刻被点亮,晃着了你的眼睛。

你把“真理战”的大致过程向保卫处干部叙述了一遍,他们只是低着头,尽可能赶上你叙述的速度,不停地记着。中间过程,他们没有一句插话,房间里除了你的叙述,就是他们手上的笔不停地“沙沙沙”在光洁的纸面上划过的声音。

“完了?”他们在你话音停止的时候也完成了记录,他们放下笔,把它摆放在记录本旁边。这才抬起头看着你。

“陆教授,以上课堂上学生的讨论是你教案里要讲授的内容吗?”

“不是。”

“那为什么学生会进入这么一个富有挑战性的话题?”

“我讲授的是《西方语言学教程》,主要内容就是讲授西方不同历史时期的语言学学派以及著名的西方语言学家的他们的主要思想。在课堂上我谈到著名语言学家维特根斯坦和他的思想,这是很正常的。”

“语言学范畴的内容我们不懂。陆教授,这次事件是件大事,可以说全国人都知道了。我们不得不反思我们做教师的,我们肯定有对学生引导和管束不够的问题。校领导下了决心,通过这件事花大力气整顿课堂教学出现的问题。课堂上这种不着调的自由研讨是绝对不允许的,这在我们学校的《教师守则》已有明文规定。不知道你入职的时候有没有好好读过《教师守则》。有许多老师对《教师守则》不以为然,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甚至一个字都没读过。结果出事了,自己吃了亏。”

“说实在我没读过《教师守则》。入职的时候,学校是给了一本《教师守则》,没人告诉我要读它。”

“其实,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你,那是做教师的纪律规条,当然很重视。你也是吃了这个亏。越是名望高、专业能力强的教授,越容易忽视这本《教师守则》,以为学术可以无限自由,却不知越是自由,越是有限制,从来没有所谓无限的自由。”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无可质疑。你现在只想什么时候这里可以完事了,赶紧回家把那本《教师守则》找出来,你不知道其中除了规定不允许课堂上不着调地自由研讨之外,还有其他什么重要的规定,你必须逐字逐句认真学习一次。

他们的态度越来越严肃和冷漠。总之,这种课堂内的自由研讨是绝对不容许的。他们说这就像你向人群里扔的虽然并不是炸药包,只是一根树枝,可是所有的人都来抢这枝树枝的时候,必然引起争夺,只要起了争夺,就很可能发生暴力。因此你对人群扔一根树枝是极其危险的行为。

你想问他们,那体育比赛呢?比如足球比赛,那么多人争夺一颗球?合适吗?当然这话你没有出口。虽然你没有这样问,可是他们给你预备了最充分的答案。

“就是体育比赛吧,那么多人争夺一颗足球,要没有规则,没有裁判,肯定要打成一团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直视你的眼睛。“所以凡事都要讲规则,讲纪律,即便是自由,更要讲规则,讲纪律。”

那堂“真理战”课堂上,哪个人的话语最接近暴力?这是校保卫处调查的重点。

“是这位学生吗?”姓罗的保卫处干部向你推过来一张学生的照片,年轻的脸庞透着冷峻的神情。你看出来正是这个学生把语言说成是娼妓,但你没有吱声。

“作为老师,你不好说是吧?”他一直得不到你的回应,想了想说了这一句。

“我觉得作为老师,你要保护的是那些无辜的学生。受伤的学生中,有的是劝架的。这些学生我们要保护,对于挑事的学生,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教训。”还是姓罗的干部在说。

“我觉得责任在我,完全不在学生。即便有学生言辞不当,那也是老师的责任。我愿领受一切处罚。”你说。

“好吧。我们会向校领导转达你的意见。”姓罗的干部撸了撸过长的袖子,低着头在白纸上记录着。

“不过,陆教授,对那些言辞不当的学生,你得有个明确的表态吧。这也是在帮助其他学生,免得我们办错事,混淆了事实,冤枉了无辜的同学。”

“他叫什么名字?”他问。

“罗东明”你说。

“会不会是罗书记的孙子喔?”他抬起头看着你。

“陆教授,我们间的谈话请一定保密。这是纪律。”他以不空质疑的语气说完站起来握你的你,示意谈话结束了。

“真理之战”的最终结果,除了你不再从事教学活动,专事语言学研究之外,学校开除了一名学生,但他不是罗东明,而是其他无辜者。当时,他是被人推入混战的人群,而受伤的。

据说,他离开学校的时候,一路哭着走的。

至此,“真理”之说成为全校最忌讳的词,没有人再谈及它。

如维特根斯坦所言,对不可言说之事进入沉默,所有人全都无比自觉地在沉默中存在。人们习惯于沉默,沉默成了生活必要的技艺,在沉默与言说之间划清界线,做到界线分清,不越雷池,止于不可言说,而长于唠唠叨叨。

一片聒噪之声涌起,网络空间里,人们热议的是一个叫“荷花姐姐”的女网红,越来越多网民相互交换展露“荷花姐姐”丰腴身材的图片与视频,并且饶有兴致地议论着、争吵着。对于网红姐姐所有可言说的事与物,网民们进行了一场深入和细致的挖掘,以最丰富和多样的语言形式谈及她的出生和她的“三围”,谈及她每天描的眼线到她的臀部。人们充满热情地议论“荷花姐姐”的每一舞姿,她的每一扭腰、伸腿和翘臀的含义。更有网友追逐着她,跟拍、偷拍。所得照片和视频如获至宝,拍她逛街、购物,拍她喝奶茶吃油条,拍她吃西瓜剥香蕉皮。

有人说“荷花姐姐”勇敢,敢于献丑,敢于袒露丰腴的身材和夺人眼球的豪乳,毫不掩饰自己的性感;也有人说她不要脸,说她道德败坏;有人说她是恶之花,也有人说她有异样的美;有人说她令人作呕,有人说她真实得可爱。

“到底‘荷花姐姐’那种姿势最撩人,哪个体位最吸引人?”

人们的回答各式各样,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观点,激烈反对他人的观点。他们各说各的理由,各道各的兴趣。意见相同的人结成同盟向意见相左的人扔锤子(表情包)吐唾沫(表情包),意见相同的人就互相点赞,向对方伸出两个手指“耶”(表情包)。

人们在无意见的事件上,铺张他们的话语,唠叨个没完,热情不减。每天都有“荷花姐姐”在网络上流传她的新视频、新照片,她换了新服饰,换了新舞姿,众多媒体朝她纷涌而上,采访的、报道的、揭底的,众说纷纭。也有网民对“荷花姐姐”这种网红现象表示不齿,原来对垒的两方很快集合力量对此类人群进行同仇敌忾的围攻,终因寡不敌众,这些人吃了他们不少的锤子和唾沫而高挂免战牌,草草收兵。

这些热闹更衬出你的冷寂,你已走出语言热潮,你属于语言学中沉默的那部分。

你不再需要早起去教室给学生上课,但你仍然早起。所发生的这一切仅仅是普通的生活事件吗?不,你认为这是语言学事件,预示着语言危机的种种凶险。语言逃遁于真相之外,它四处流亡,此时有哪一种语言方式能够与当前事态一致?“人的状况也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于明确阐述”。寻找这样的语言这是一项何其困难的事,即便你研究语言学,耗尽大半生,如今年华垂暮,也难及其踪迹。每每思想飘渺,似乎你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似飘非飘,似浮非浮。你没有重量,没有质感,一种非物质的形态借助思想来把你悄然替代。

你出门,不再有人围上来,你认识和不认识的人热情地跟你打招呼。现在谁都避着你走,面对面跟你遇上了,他们低着头漠然走从你身边走过,或者他们低声交谈着他们自己的话题,无视你的存在。你喜欢现在这样,你用不着像普天之下都有你的熟人、朋友一样,处处要照应到那些人。现在你可以如入无人之境,仿佛突然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可以迈大步走路,从不担心会被任何人打扰。

唯一你觉得不舒服的是近来越来越经常产生晕船的感觉,对,就是晕船。它不单只是晕,而是晕船。在浩淼无边的海上你晕得厉害,无论躺着、坐着,或者起来走动,都不能消除这种与浩淼无边的水面连成一体的晕眩。从体质上,医生怎么也查不出毛病。所有仪器的射线扫瞄从你身体的每一个细微部位走过,丝毫没有查找到晕眩的踪迹。

白色医袍加身的肥胖中年女医生,猛地摘下眼镜,扔在桌上,突如其来的“啪”的一声脆响,只是令你在晕船的感觉中加入了一种新型的心怵,并没能破坏你一如既往的晕船感。

“你是精神坏了。不是身体的原因。”女医生那中气十足的语声恰如其分伴随着她跌落在玻璃板上眼镜的声响。

“你认为,我说谎?”

“我不是说你说谎。说你身体没毛病。”

“我的确感觉身体不舒服,那种晕,不是普通的晕眩,而是跟浩淼的水面连成一体的晕眩,近似晕船,但跟晕船又不完全相同,是一种我自己都无法正确描述的晕眩。它使我很不舒服,使我不能正常思想。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它想飞就飞。我根本抓不住它,它像不是我自己的思想。这令我困扰已久,使我不能正常工作。食则无味,睡则无眠。”说着说着,你怎么也抑制不住。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眼眶已经盈满泪水,有眼睛滴落下来。你立刻用手掩住双眼,擦去泪水。

这也是你的病症之一,不知道这怎么跟医生描述。近来这种情况发生得越来越经常,时常没有来由地流泪,只要心里一紧,眼眶立刻就被涌上来的泪水充满,仿佛自己的眼眶是心灵的一个泉眼,谁挖掘了它?谁打开了这一秘密泉眼,谁在外面吸吮这样的泪水?

“你不要过紧张,该查的都查了,没有任何气质性的原因致使你产生头晕。”

“医生,不是头晕。是跟浩淼的水面连成一体的晕眩,跟头晕完全两回事。”刚擦完的眼泪接着又涌了上来,你一边掩脸,一边说。

“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女医生说着,投了两张纸巾掉给你。“不至于吧?这就掉眼泪了?”

“谢谢。”你拿过纸巾,但没有拿它擦眼泪,只是抓在手中。“不是,不是这样的。”

你说话的时候,医生一边在键盘上点按字母键,一边摇着头。你已经明显感受到那位肥胖得已经严重影响到她优雅体态的女医生难能掩饰的不耐烦。但你还是想说,你的晕眩不是普通的晕眩,更不是头晕,跟头晕完全不相干。所以,你一开始就反对核磁共振的头部检查,可是她不听你的。她认为晕跟脑袋肯定有关联,既然有关联,就得查。

当然,你是扭不过那肥胖女医生的。她根本不听你描述。你在一旁反对脑部核磁共振的时候,她已经开好了做核磁共振的检查单,并且把检查单推到你面前。

“先去二号楼一楼结算,再去10号楼三楼核磁共振室排队。”

没等你把脑部核磁共振检查单推回女医生肥胖的身体前,女医生已经招呼下一位候诊的病人。诊室一下拥入一群人,你觉得原本身边相对宁静的浓稠空气剧烈地荡漾起来,你欲起身尚未起身尚属躬身的时候,身体根本没有站稳当之时,受到荡漾的气流冲击,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倾倒在地,幸好你靠近诊桌,就在桌前。你双手立即扶着桌面,才没有倾覆在地。那种感觉,近似你淌在深水里,双脚离地,根本经受不住动荡。

那是一家人,看样子应该是儿子、儿媳和女儿,用轮椅推着一位老人进入诊室,着急地拥到女医生面前。你已经被他们挤到旁边。你是轻的,被水流那么一荡,就荡到了一旁。你想靠近女医生继续表达一下自己的感受已经有困难了。

这就是你的境遇。你已经处于激荡的水流中,无法站立。对其他人而言,可能不存在这样的水流,而对你,它不仅真实存在,而且围困着你。

今天的雨不断敲打在玻璃窗上,你等待雨停。

你一边晕眩,一边等待。

壶里煮着水,你不停起身前去打开壶盖,被升腾而起的热气席卷,那一刻,你几乎无法呼吸,所幸时间短促,那股白色的从壶身升腾而起的热气在你还没有看清楚它模样,在你还没有因此憋气而倒的时刻已经消失不见了。在房间的任何角落,它不再存在,也不被你寻见。它只有短促的真实。

房间重回阴冷。你盖上壶盖,走回那张唯一舒服的美式高背老虎椅。你把自己半埋在这张老虎椅里,椅背特别高,绿灰相间的竖纹,那绿得比之前更深,似乎是你身体上的某种因素在暗中参与了绿灰相间竖纹中的绿色。

经常这样,开始你异常诧异,后来你从无奈到逐步痛苦地接受再到目前对此已经有些漫不经心。你这样想,或许你的身体从开始就是这样,虽然这身体是你的,比如你刚才打开壶盖的时候,被热气熏,那被熏的感觉是从你身体发出的。这一点,你确定无疑。比如你的五官,无法被涂改,尽管你自己对此并不满意,也无法修改成你满意的样子,因为它生来如此,是你的父母,甚至你父母的父母和父母等等带给你的,甚至你父母以及他们的父母的贫困和脾气都参与了对你五官的修改。对此,你无可奈何。

对阿娜,你也无可奈何。就是那位强硬塞给你头部核磁共振检查单的女医生,你听到她的同事叫她“阿娜”,目前为止,你并不知道她真正的姓名,你也不想知道。

对于自己身体背逆自我,比如身体的热量私自逃逸,它们逃出身体与四周阴冷气息相融合来围困自我,对此,你已经漫不经心了。你和你的身体处于被掠夺的地步,早已成事实,不单是医生阿娜,不单是四周阴冷的气息,还有更多。或许这就是人的生命有限的原因。

就你而言,可以信赖的只有语言,你认为有一种能够自如表达的语言,它只听从你的思想、感觉和情感。它是听命的孩子,始终服从思想。

可是,自从晕眩出现以来,对此,你也有些彷徨了,没有了之前那般笃定,对此,你没有完全把握。语言这孩子,是否也有一个叛逆期?

世界怎么这样?充满叛逆!

你在自己心里这样嘀咕,没有说出口。你只有这一个孩子,需要他随时来到你身边,与你相伴。

阿娜或许有其他孩子,或许男孩,或许女孩。或许有男有女。但这与你何干?再说阿娜的孩子那是人家从身体里孕育生产的,跟你的不同。

你不是不想,你曾想过要一个阿娜孩子那样的孩子,属于你自己的,姓你的姓,住你的家,叫你爸爸。从此,你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就像你有自己的父亲一样。

你没有过成为父亲的感觉,这是空白的,也是身体里的空白。你记得小时候,在乡村的生活,记得春天的时候父亲带着你到山坡上摘野生的山莓,现在你知道其实那是覆盆子,长得像山莓的野生小果子。你记得那是爬地植物的果实,青的还没有成熟的,成熟的果实,红色的,鲜嫩,轻轻一捏,小手上红色果汁可以从手指缝滴落在地上,像一支流了血的小手。你舔尽手上的红色果汁,那味道也是鲜嫩的甜,任何人工的甜都不是那个味道。

长出覆盆子的植物,浑身也长着小剌,父亲总是怕着被剌轧到,一遍又一遍提醒。剌坚锐,只要触碰到,小手一定被扎出小孔,而且不只一个,可能会是一串。因为那藤上长的小剌是一串串的。覆盆子鲜嫩无比。大凡一切极为鲜嫩的东西,都会跟着长出坚锐的东西,比如覆盆子枝桠上的小剌,它们守护着这些鲜嫩的东西的,像父亲守护我一样。

父亲摘了满满一杯子覆盆子。回到家,妈妈从水缸舀一瓢井水把覆盆子洗净了,我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一颗颗吃着鲜嫩的覆盆子。如今这种植物,乡村的山坡上应该还有,它们身上仍然长着成串的小剌守护着鲜嫩的果实。而我身体里的果实,它们永远不再长大,它们在幽深之处闪亮,特别是深夜。它们不再是摘来吃的果实,它们成为另外一样别的东西,凝结在你的思想和情感里。

炉子的火得关了,否则壶里的水要被煮干了。这是晕眩之外的事务,必然发生。

你离开桌子关炉子的时候,再擦了一次眼泪,废纸篓里已经掉进了许多你擦过眼泪的揉皱了的纸巾。

你等待雨停,等待一件必然的事。但是,必须经过一段时间。许多时事,都有时间在参与。时间在参与覆盆子的生长,也在参与你的生长变老,它还掠夺走我的父亲,让我成为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时间继续参与其间,把这样的掠夺变得越来越绵长。失去,不是那一时间的事件,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过程。我在其中,父亲也一直在其中。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水?浩淼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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